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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4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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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45

45.

院子裏有一個秋千架,這是麥冬以前給小魚做的。還有棵梨樹,梨樹老了,過了這麽些年,梨樹結的果子已經又小又澀口。麥冬去院子上的秋千架上坐著。

秋千架咯吱咯吱地響。

小魚在淩晨時回來的,麥冬的臥室還亮著燈。燈光照著窗臺的雪,雪也變得有了微光。小魚坐在他身邊,沈默地挨著他:“阿爸的病,我才知道。”

“晚點知道和早點知道也沒什麽不一樣,你也改變不了什麽。”麥冬說。

麥冬坐在床邊,手裏捧著一本故事書。小魚側過身去翻書頁,他的手指碰了碰麥冬的手指:“我有時候特別恨他,因為他對我不好,他總罵我,覺得我做什麽都不行。他的壞習慣那麽多,好多時候我都在想,他什麽時候才能死了清凈。”

任豐年不是好人,可是任豐年是他的阿爸,沒有人規定當別人的阿爸就一定要是好人。任豐年是壞人,可壞人也有孩子,壞人也可以對孩子很壞,但壞人的孩子也可以是好人。

“他真的要死了,我又開始想起他對我的好。他做的回鍋肉特別好吃,他拿著拖鞋教訓我時會告訴我以後不準抽煙喝酒,他這人特別可恨,只準自己喝酒抽煙,不準我學。”小魚說。

麥冬一本正經地說:“那你現在就想想他的壞,幹嘛讓自己難過。”

小魚笑了,麥冬話裏偏袒的意味太明顯。這些都是老實話,他也明白,麥冬說他改變不了什麽,這也是老實話。

“正因為有你阿爸,你才學會成長,你才變成了這樣獨立堅強的小魚。就像我時常在想,當初如果不是我自己放棄了讀大學的名額,如果我沒和你哥交往,是不是我就會有更好的人生。”麥冬說,“可事實上這些如果都並不存在。人生去糾結這些沒有意義,沒有任何東西是真正意義上的等價交換,人只有不懂事的時候才會相信黑是黑、白是白、一加一等於二,等學會了從不同的角度看問題,才知道是非對錯往往換個條件就能夠得出截然相反的結果。這個世界上這麽多反轉新聞的存在,就是這個道理。所有人都在追求真相,但每個人想要追求的‘真相’往往又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真相。”

小魚一笑,撲過去抱著麥冬,說:“也是,如果你是個聰明人,那你就遇不到這麽好的我了。”

麥冬收了書說:“沒見過像你這麽自戀的人。”

“現在見了。”小魚親了麥冬一臉的口水。

這本故事書,是小魚以前攢了錢自己給自己買的。時間再往前推十年,那會兒鄉下的經濟比現在還不如。小魚很晚才上的小學,上小學之前,他字都不認識幾個。

聽說有小孩上了學,會讀書,睡前還有故事書可以看。小魚心裏羨慕。他給大人幹活兒,索要幾毛錢幾毛錢的報酬。長著小短腿的小孩子,抱著葵花桿在地裏跑,跑幾步歇一會兒,臉色紅通通的。

麥冬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總忍不住要看上幾眼。

小魚一見他,就噠噠噠地支棱著小短腿跑過來,遞給他一把新鮮葵花籽:“麥冬晃隨啦!(麥冬放學啦!)”

麥冬咦了一聲,彎腰去檢查小魚的嘴巴,看見缺了的那兩顆門牙:“小魚你又掉了一顆牙齒啊?”

“似啦!麥冬吃瓜嘰啦,我偷偷藏的,他們布吉島(是啦!麥冬吃瓜子啊,我偷偷藏的,他們不知道)。”小魚戳了戳麥冬,把自己的手遞過去。

麥冬牽著小魚的手,往家裏走,嘴裏吃著小魚遞來的瓜子。瓜子味道清甜,很好吃。小魚殷切地看他,腦袋上還頂著一根野草枝子,他說自己要買故事書,可是沒有人來給他念書,哥哥不肯給他念書,阿爸不認識字。主要是他還沒有錢,攢錢很辛苦。他可能讀不了書也上不了學,不過他也不想上學,上學要走很遠的路,要離開家到完全陌生的環境裏去。

麥冬說:“你要是買了書就來找我,我給你念。”

“我想要歲前聽故事。(我想要睡前聽故事。)”小魚說。

麥冬撿走小魚腦袋上的野草枝子,又擰了帕子給小魚洗幹凈臉:“你到我家來睡,你哥要是不同意,你就說是我讓你過來睡覺的。”

小魚的臟臉被麥冬的帕子糊來糊去,他忍不住睜開亮晶晶的眼睛去看麥冬:“我在你家睡覺,那我是不是就成了你家的小孩了?”

麥冬開玩笑說:“那你要成為我家的小孩嗎?”

小魚欻欻點頭:“好啊,我以後就改名叫麥小魚。”

麥冬忍笑。

小魚後來因為死倔著要改名,還被任豐年打了一頓。小魚被打得嗷嗷哭,哭得特別慘,麥冬在自己家都能聽到。

過了幾個月,秋天過去,新年那會兒,小魚終於攢夠了買一本故事書的錢。當小魚興沖沖地捧著故事書到麥冬面前時,麥冬依照約定,給小魚念了故事書。

小魚喜歡纏著他問為什麽王子和公主在一起了,那跟在王子身邊救公主的騎士怎麽辦。麥冬回答不上來為什麽,就哄小魚睡覺。小魚下巴埋在被子裏,好奇地問:“王子和騎士在一起幸福快樂地生活不可以嗎?”

麥冬說:“不可以,因為他們都是男孩子。”

“為什麽男孩子不可以在一起生活?”

“沒有為什麽,故事書裏就是這麽規定的。”

“哦,書裏的規定真多。”小魚說,“我果然不喜歡讀書。”

麥冬輕拍著小魚的肩膀,堅定而溫和地說:“不管喜不喜歡讀書,人是一定要讀書的。小魚更要讀書,讀了書才能走得更遠,才能走出這裏,小魚以後是要見大世面的人。”

小魚很好奇:“大世面是誰?我一定要見他嗎?”

小孩子的問題都奇奇怪怪,麥冬不打算解答了。未來會解答完他們所有的問題,無論對錯,無論好壞。

以前的事兒,麥冬還記得。小魚卻不一定還能記得這些事情。麥冬也沒有想到,有一天他會和小魚在一起生活,故事書裏的王子和騎士沒有在一起,他和小魚卻在一起了。

人生總是充滿著許多不確定性。這才是人生精彩的地方。

早晨醒來,小魚從麥冬的被窩裏鉆出來。絨絨站在床邊,好奇地打量他。絨絨伸手戳小魚腦袋上的呆毛,他好奇地問麥冬:“麥麥,你的被子裏又長出了一個魚魚。”

絨絨伸手掰著指頭數數。昨天有一個魚魚跟阿爺去了醫院,今天還有一個魚魚從麥麥的被子裏長了出來……

小魚伸手揉亂絨絨的頭發,用毯子蒙住絨絨的腦袋,不讓絨絨看麥冬:“笨蛋絨絨。”

絨絨兩只手揮著要去打小魚,小魚摁著他的腦袋推遠了:“不準你看我老婆。”

“你們兩個,加在一起都快三十歲了,怎麽還鬧騰?”麥冬很無奈。

絨絨說:“他幼稚,我萌。”

小魚說:“他萌個屁,strong的小屁孩兒。”

吃完早餐,兩大一小就去醫院看望任豐年。絨絨被小魚背著,麥冬拿著任豐年住院用的日用品。

醫院裏,任傑剛交完費,拿著賬單和檢查結果過來。他面色憔悴,一看就是一宿都沒睡個好覺。麥冬問了下情況,任傑看了眼絨絨和小魚,拉著麥冬走到ICU病房最外頭的等候室。

“情況不是很樂觀,阿爸昨晚吐了很多血。昨晚上輸了兩千多塊錢的血。醫生說,如果這兩天阿爸醒不過來,基本就沒什麽希望了。”任傑抹了一把臉,眼眶裏的眼淚被手掌擦掉。

麥冬拍了下任傑的肩膀:“人老了都會走到這一步,你要看開點。”

“我懂,”任傑說,“人嘛,生老病死,都這樣。其實我爸在以前對我和我弟就不算好,你也知道,他這人就跟無賴一樣,說無賴都是擡舉他。”

麥冬想了想,點頭:“確實。”

任傑又擦了下眼淚。

麥冬說:“你爸欠的錢,我替他還了一部分。那部分錢你記得還我,小魚最近要讀研,現在生活上我們兩個壓力比較大,你體諒一下。”

任傑:“……”

任傑說:“你不是來安慰我的嗎?談錢多傷感情。當初我爸欠錢,你一個人都擔了下來,現在咋又讓我還你錢。”

“我幹嘛安慰你,我對象是你弟,昨晚我剛安慰完你弟,暫時不想安慰別人。”麥冬一臉理所當然地說,“我當初擔下來,是怕你爸的債主影響到小魚讀書生活,現在債主沒了,小魚也保研了,學業上不用我再操心。現在就你該替你爸還錢了。”

任傑把眼淚收幹凈了:“錢的事兒先緩緩。”

麥冬:“不能拿你弟來補償我,我不要這個抵押品,白送給我,我都不要。”

這時,小魚胳膊裏夾著絨絨走過來,問任傑要不要去吃早餐。麥冬看見小魚,一想到先前小魚生氣的理由,他忙改口:“小魚是我最重要的寶貝,你的心眼子別放在他身上。”

小魚心滿意足地用胳膊肘夾著絨絨走過來:“麥冬也是我最重要的寶貝,來,親一個。”

被小魚夾著的絨絨先抱住麥冬,絨絨先親了麥冬的側臉頰,還嘚瑟地霸占著麥冬,給小魚比了一個鬼臉。

“小鬼走開。”小魚說。

絨絨朝任傑伸出雙手,聲音軟軟地說:“爸比抱抱,絨絨要看阿爺。”

任傑抱過絨絨,輕輕地嘆了口氣。絨絨的手搓開任傑皺著的眉心,說:“爸比不哭。”

今年的冬天註定特別難熬。醫院是最能看清人心的地方。

有的老人被送進ICU後,因為孩子不負責任,並不想交醫藥費,也不同意手術,老人只能被轉到普通病房。

任傑說:“那樣的就只能等死,在走廊上都能聽到他在喊疼。”

任傑話鋒一轉:“可是這有什麽法子,那個老頭年輕時候對孩子不好,現在老了,孩子自然也不肯照顧。”

任豐年在ICU裏住了一個星期,花了三萬多塊錢。任傑花了錢,心裏特不好受。可他還是沒能狠得下心放任豐年不管。

畢竟是自己親爸。

打小阿爸看著他長大,雖然阿爸不怎麽負責任,可再怎麽說,阿爸養大了他。人長大了,責任就扛在了肩膀上。

任豐年聽到任傑的話,壓根不敢開口說什麽,跟做錯事的孩子一樣,只能看任傑的眼色。小魚在旁邊拿了蘋果削皮,削好後,皮自己吃了,削好的蘋果給了麥冬吃。

任豐年就雙眼瞪著小魚,眼睜睜看著小魚把蘋果遞給麥冬。

小魚坐病床旁邊,對任豐年說:“你現在連水都不能喝,還想著吃蘋果呢?阿爸你的心真貪。”

任豐年說一句話要喘好幾次,他啊了半天也說不明白一句話。

任傑雇來的護工端著尿盆過來伺候任豐年上廁所,他看不慣這些年輕的這麽欺負父母,就說:“自己的親爹都躺床上不能自理了,那兩個當兒子的說話還這麽刻薄。”

這話當然是在小魚和任傑都出去吃飯的時候才說的。麥冬就在他面前坐著,絨絨身上蓋著毯子,正趴在麥冬膝蓋上睡覺。

任豐年就跟找到組織一樣,嘴裏叭叭地說小魚跟任傑不孝順。剛才小魚在時,他還蹦不出一個字兒,現在有人撐腰,他就能說話了。

說到底,人還是太賤了,命賤,心也賤。

麥冬眉頭皺了下,去看任豐年。

任豐年觸及麥冬的眼神,什麽也不敢說,像是特委屈一樣。

可他也不想想,要不是他傷了小魚和任傑的心,要不是他對麥冬這麽苛責,他們也不至於這樣對待他。

絨絨特別想要玩雪,小孩子見什麽都稀奇。他在醫院裏亂跑,蹦蹦跳跳的,麥冬老讓他安靜。小孩子天性愛熱鬧,可醫院的病人需要安靜。麥冬只能帶著絨絨回家,隔天再帶絨絨過來。

小魚和任傑輪流在醫院看護任豐年,有時候倆人都不想過來,就讓護工來幫忙。

絨絨在家裏的院子中玩秋千架。麥冬在旁邊看著絨絨。季長君打來電話,問他考慮得怎麽樣,新年一過就要開始上班,季長君手裏有個項目,是拍攝一個一線明星的活兒。

麥冬不是真的不識擡舉,他知道季長君是真的對自己好。季長君對麥冬來說,是亦師亦友的存在,麥冬也需要錢,他也想要抓住這個機會。

於是麥冬就答應了。

冬日裏的暖陽很愜意,絨絨捧著麥冬給他買的八音盒,在小聲地哼歌。老黃狗在秋千架旁邊趴著,絨絨的腳輕輕地搭在老黃狗的身上,秋千架咯吱咯吱地響。

小魚去炒了點葵花籽來,端著個盤子,在門檻上坐著嗑瓜子。言許給他發了好幾篇文獻過來,他頭疼得很,還在想著怎麽回覆。

麥冬一走近,他伸手就攔著麥冬,把麥冬抱在懷裏親。小魚的嘴唇暖暖的,帶著葵花籽的清香。麥冬嫌棄,推著小魚的腦袋讓他走。

“我好煩吶親愛的,我的作業都搞不完,師兄還讓我跟一個項目。”小魚說。

麥冬說:“我也好煩。”

小魚問:“你煩什麽?”

麥冬說:“我煩你吶,動不動就撒嬌,我不喜歡你的嬌。”

小魚舞了舞胳膊,做了個大力士的動作:“那親愛的你喜不喜歡我的強,親愛的你不用再堅強了,因為你的強來了。”

麥冬捂住胳膊,裝作被冷到的樣子說:“你的梗好冷。”

兩個人在門口聊了會兒天。麥冬忽然問:“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提過的季老師嗎?”

“哦,不記得了。”小魚眼神忽閃,不想提起那個人。

季長君,小魚是記得的。季長君那麽特殊,又那麽優秀,又對麥冬很好,小魚作為麥冬不那麽優秀的男朋友,自然是有危機感的。

何況,季長君是喜歡男人的。

“他之前還來過我們這兒采風,你記得嗎?你有一次上山迷路,還是他背你回來的。”麥冬說。

“不準提我的黑歷史,”小魚玩著麥冬的手指,一根一根地摸,“我就是不記得他,不記得了就是不記得了。”

麥冬也看出來小魚是對季長君有意見,他說:“他想要我去他那兒工作。最近有一個很好的機會,我可以轉到SK雜志裏工作。我很想去。”

小魚玩麥冬的手的動作一頓,心不在焉地說:“哦。”

麥冬說:“雜志社的地址距離你工作的地方比較遠。”

小魚說:“沒事兒,我在你工作的雜志社附近租房就好。”

麥冬說:“這樣會耽誤你工作,你每天在通勤上都要花費很多時間。我打算住雜志社提供的員工宿舍。”

小魚不肯答應:“我不管,你必須回家,我必須和你住一起。”

兩個人聊崩了。絨絨都被小魚大聲說話的聲音嚇了一跳。八音盒從絨絨手裏掉到雪地裏,老黃狗被嚇得蹦起來,絨絨差點跌跤。

“你嚇到絨絨了。我只是不想你這麽折騰,你的人生裏不是只有我,你的工作學習生活一樣很重要,你不能總是為了將就我,就放棄它們。”麥冬大聲說。

小魚的聲音小下來,他抱住麥冬,腦袋埋進麥冬的胸口裏,用麥冬的外套蒙住自己的腦袋:“我知道,我只是舍不得你。你是我最喜歡的人,我自然想要和你一直待在一起。”

絨絨跌跌撞撞地跑過來,他指了指麥冬鼓起來的肚子,好奇地問:“麥麥,你有小孩了嗎?肚肚鼓了。”

麥冬冷聲對抱住自己的一大只說:“起開,別讓絨絨學會一些奇怪的東西。”

小魚從麥冬的懷裏鉆出來:“那我們去臥室,我還要接著抱你。”

絨絨驚訝地說:“麥麥,你生了好大一只魚魚。”

麥冬:“……”以後再也不能讓絨絨看見這些奇怪的東西了,太難為情了。

小魚:“……”小孩真煩!破小孩!

老黃狗:“汪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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